第23节

“丢人。”她抽回手。

沈妄笑了一声:“那我陪你一起哭会儿?”

迟三穗没应这话,冷静下来,清醒地说:“烧杯内壁没擦,留有有机物残痕。”

这是在说实验着火的主因,沈妄懒懒地应了一声:“嗯,怪我没给你擦。”

“你本来可以直接拉开我。”迟三穗顿了顿,说,“虽然很感谢你,但是你这样真的有点过分。”

确实过分,换别人可能还不懂她在生什么气,但沈妄门儿清。他离实验台有点远,别人救人的办法顶多伸手把她拉开,就他直接做了个肉盾。

一是为了迟三穗百分百的安全,那句“把命给她”不是说说而已。二是因为他一向不在乎自己的身体,是伤是死都无所谓。

迟三穗退了一步,把医生开的药放进袋子里装好,边说着:“你这样,会给人很大困扰。”

沈妄愣了愣,他把人生的乐趣全放在了她身上,可没想过爱意太满对于别人来说也是负担。毕竟他于迟三穗而言,只是高中时代一个喜欢的男生罢了。

“嗯。”他对自己的荒唐想法供认不讳,手机响了几声,他看了眼信息后关了屏,“你说的都对,那你想怎么样?会跑吗?”

会的。她的沉默就是默认。

迟三穗把药递过去,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收尾。是他救了她,但他也给了她很大压力。

他们两个,是不对等的关系,没有高中生谈恋爱能玩命的。

沈妄站起身来,嗓子有点哑:“我有点事要请几天假,先走了。”

迟三穗点点头,等人走远了才缓过神来,貌似陷入了茫然里。

作者有话要说:  别慌 只是为了促进感情!

第51章

初冬的校园寒风瑟瑟, 光秃秃的枝桠在空中被风吹得直打颤儿。晚自习的教学楼灯火通明,在下课铃打响后开始热闹起来。

沈妄说是请几天假,但已经快两个星期没来学校了, 连期末模拟考都没参加。

迟三穗给他发过两次信息,一次是问他“什么时候回来”, 他回“还要几天”。另一次是晚上十一点给他发了条“晚安”, 他在早上六点发了个“早”。

他们好像在冷战,可迟三穗不觉得沈妄是那种会因为谈恋爱不开心了就翘课的人。可能是真的有什么事吧,但她没有再问,也没有去网吧找过他, 人都是有隐私的。

迟三穗其实很烦那种太过度的感情, 她妈妈是这样, 总是带着强制性的教育来插手她的社交;乔宛兰也有点这种意思,生怕以后她跑了就没人继承迟家家业;而她的中学时代阴影张渡,打着喜欢的旗号却在偏执地伤害她。

而她偏偏是那种很随心所欲爱自由的类型,受不了这种感觉。可沈妄,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无所谓的人,好像把她看得很重要,有些病态的依恋。

她承认自己喜欢他, 但仿佛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,如果当时是沈妄站在实验桌前, 她会用身体挡吗?

这对沈妄来说太不公平了,她觉得自己在这段关系里很卑劣。表达喜欢的是她,但害怕他过于喜欢的也是她。

往最坏的方向想, 万一他们分手,沈妄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张渡。用偏激的方法表达感情,这让她有些恐慌。

“你有没有为谁拼过命?我们沈大佬有!为了那燃烧的乙.醚!”

“那一下我可真是懵了,还以为氧化镁烧起来了!大佬那一下挡过去我都没反应过来,真他妈帅!!”

“火光四溅吓死我了!还好没啥大事,不然真的是挺可怕的。”

......

颜如玉和王小川他们在后面那一排人里高声聊天,蒋承看了一眼性质不高的迟三穗,安慰地拍拍她的肩:“穗妹,你是不是担心妄哥呢?没事,清清老师不是说了嘛!她教学多年来处理这种事情简直熟能生巧了。”

“你这也信?”迟三穗往里坐在沈妄的位置上,转过身去和他说,“清清老师今年是她代隔壁班化学课的第一年,哪来的教学多年。”

蒋承很受打击:“啊?欺骗我感情,看她这么熟练还以为是根老油条了!”

迟三穗翻了个白眼,乏味地看着他在哀嚎。

“不过那也没事,我爹出了名的能扛痛!你知道他去年年底被人砍的那刀,手指头都快断了!连筋带骨的全是血......哎哟我都不想回忆。”蒋承捂着眼睛,看了一眼她,“你别担心了,反正我爹皮糙肉厚,就炸了点小伤口,不碍事的。”

哪有这种说法的啊,迟三穗忍了又忍,还是没忍住问:“你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吗?都这么久没来学校了。”

“我去,他没和你说吗?”蒋承很惊讶地张大嘴,挠了挠头,“就医院那人应该又下病危通知了吧……那他和你聊过沈靖吗?”

沈靖,沈妄的弟弟。迟三穗对这人有点印象,她猜测地说:“在网吧见过,沈妄是不是不太喜欢他?”

蒋承很激动,像是听了什么笑话:“沈妄怎么可能不喜欢他?我觉得他爱他胜过爱自己!”

迟三穗:“.......”

“不是你别这种眼神啊,不是你想的那种爱。”蒋承还想继续说,突然看向走廊上,结结巴巴道,“爹、爹?你怎么突然回来了。”

迟三穗一愣,转过头去。

沈妄已经没戴帽子了,一身一尘不染的校服,站在窗外一副干净又疏朗的少年模样。

明明也只是几个星期没见,迟三穗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,她好像有点想他。

又突然有些难堪起来,她表面装作不在意他之前的事,但现在却正好被看见她在向蒋承打听。

她垂下眼有些无措地道歉: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想问的,你要是不想让人知道我就——”

“想。”他打断她,声音低哑,弯了点腰说,“想让你知道。”

迟三穗起身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,不自在地揪了揪自己衣角。手被他牵了起来,他指间有些凉,看上去在外面吹了很久的风。

“干嘛?”她仰头问,正好打响了上课铃。

沈妄垂眸,指腹轻轻擦过一下她的脸,晦涩难懂的眼神稍沉。

“少女。”他捏了捏她通红的耳尖,低声笑了几声,缓缓说出个字:“跟哥哥私奔吗?”

像蓄谋已久的引诱,迟三穗胸腔一瞬间仿佛塞满了可乐汽水,咕噜咕噜往外冒着泡泡。

鬼使神差地,她点了点头。

......

一如既往地往外奔跑,让迟三穗想起了在曼哈顿下城的那天。原来不是傍晚让人喜出望外,而是身边的人让傍晚变得不同寻常。

楼道上是他们错乱的脚步声,教学楼前边那块空地的鸽子被惊吓地四处飞窜。

他们的手过于光明正大地牵着,甚至不知道有没有老师看见。

然而这短暂的逃跑还是在门卫室刹了车,新来的门卫大叔看了他们一眼:“请假条呢?没有请假条就要登记名字和班级。”

“我叫迟三岁,三岁小朋友那个三岁。他叫沈崽崽,狗崽崽那个崽崽,奥赛班的。”迟三穗撒起谎来面不改色,使了个坏心眼儿。

门卫看了他们一眼:“奥赛班啊,出去干什么?”

迟三穗憋出几个字:“回家拿资料。”

“注意安全,早点回来啊。”门卫把名字写好,嘀咕两句,“这都最后一节晚自习了……”

门一开,迟三穗就拉着沈妄跑了出去。

*

天色渐暗,天气预报说近几日将会下雪,然而现在空中飘落的是雨丝。

两个人以一种中二的方法跑了出来,却依然无处可去,于是只好回了沈妄的网吧。胖子这几天都没上班,冬天一到,楼下没有空调,来网吧通宵的人也寥寥无几。

“你衣服是不是刚刚淋湿了?过来我摸摸。”沈妄把热开水放在茶几上,朝她伸手。

迟三穗呆了几秒,暗想着这么点雨应该不可能湿吧,但下意识还是走了过去。

沈妄捏着她外套的袖子,突然一把把她往下拉,压在自己身上。两只手环过她的腰抱着,头抵在她肩窝上,声音低醇,谓叹了一句:“好想你。”

迟三穗半跪在沙发上,贴着他滚烫的胸膛,他温热的鼻息在她脖颈处,一瞬间有些僵硬。

但也没推开他,回搂着他的脖子,觉得他清瘦的椎骨硌人:“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啊。”

“每天都有吃。”沈妄闭着眼,有些疲惫地蹭了蹭女孩的脸。

迟三穗拉回理智,把他手拉下来握着:“你先跟我把你的事说完,这几天去哪了?背上那伤口有去换药吗?你先让我看看。”

她说完就上手扒他外套,被他摁着。

“你怎么回事儿啊?太饥渴了点吧。”沈妄低低地笑,眼底一片乌青的黑眼圈。

迟三穗被他这么一说,也有点面红耳热,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楼上的暖气太足了。

“这几天在医院,换过药了。”沈妄碰了碰她的耳朵,侧身靠在沙发背上,像是个懒癌晚期患者。

她拿过一边的抱枕挡在两人中间,把鞋脱了盘着腿和他对坐着:“在医院干嘛?一直在吗?”

“嗯,一直在。”他抓过她的手指玩,一下一下地磨着她的指甲。

突然要讲这种陈年往事,他有些不知道从哪说起。好像也是因为从来没和人倾诉过这些,像蒋承他们都是看着这些事过来的。

他喝了口水,缓声道:“我家一共四口人,我爸是科研专家,我妈是从商的。我弟吧……就是沈靖,跟你说过的,和你一样大,今年在清华工程系上大一。”

他拿出手机在百度上搜索了他爸沈君峰的名字,词条上显示了他的优秀成果:自船舶与海洋工程学院毕业到参加工作以来,完整经历了海军第四代驱逐舰、三艘艘航母的研制过程,现任国产航母总体副总设计师。

迟三穗震惊地看完,这是个什么神仙家庭啊?她爸妈也是高知分子,但和沈妄爸爸相比,简直差远了。

难怪沈妄桌上摆着航母模型,上次还拿过一个工程机械的二等奖,这就是传说中的虎父无犬子?

她还没说话,就听见他补充:“我爸的一半成果,来源于我弟的启发。”

迟三穗张了张嘴,喃喃道:“你弟很优秀啊。”

沈妄笑了一声:“每个人知道沈靖都会这么夸赞一遍,我妈会赚钱,我爸和我弟会搞科研。我家就我一个废物。”

他语气很自然,自嘲习惯了,也没什么不自在。

迟三穗大概猜到了一点,两个孩子之间,一方太过优秀。父母不是圣人,自然而然会有偏爱。

“不是的,你也很厉害,你也拿过大奖。”迟三穗有些生涩地安慰着。

“我在程序设计的事情上确实有点敏感,但搞电脑这一套在我爸妈眼里根本不够看的。”

虽然都说爱好不分高低贵贱,但差别还是挺明显的。沈妄抿了抿唇,继续说:“我也试过学工程机械,但你也看到了,一个小比赛却也只拿了个二等奖,不是那块料。”

“我上高三那年,就是去年上学期。你应该也听过吧,说我杀了人。”

迟三穗咽了咽喉咙,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指。

“小迟同学,这么一说,你胆子很大啊。”沈妄开着玩笑,拍了拍她手背。

迟三穗笑不出来,攥紧了手,有些后悔了。

沈妄第一次对人解释这件事,觉得莫名其妙的生疏,他轻声说:“没有,没杀人。你男朋友手上干净得很。”

“被捅的那个人叫齐晟宁,是我高三班上的英语老师。我弟英语也不好,他当时在上高一,要找老师补课,我就把他介绍给齐晟宁了。”

“但是那人做过不少缺德事,反正占了我弟挺长时间便宜的。”他顿了顿,说,“我弟有个晚上没忍住,把他给捅了。”

迟三穗一下没反应过来:“占便宜?他是同性恋吗?那你的意思是......”

“嗯,他是个恋.童.癖,经常给低年级的学生补课。就每层楼不是有个小教室嘛,没有监控的地方,正好方便他能为非作歹。”

“我弟大概是受不了了,他之前也没跟我说过,把人捅了之后就给我打电话。我赶过去的时候,他满手的血,齐晟宁倒在地上。我弟哭着让我帮帮他,我就把这罪名给担了。”

像是猜到迟三穗会说什么,他说:“我知道这样挺不对的,但是是我把他介绍给齐晟宁的,我有责任。而且沈靖去年那关口上正因为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拿了第一名,保送清华。这事一出来,他肯定去不了了,前途就没了一半。”

“我爸妈工作忙,顾不上一个没什么用的孩子。我小时候跟着爷爷长大,沈靖从小和他们在北京,也和他们亲近点。我听过他们说,我没什么用,还是沈靖好.......”

他似乎觉得这话有些羞耻,垂下眸子说:“我觉得那时候,好像我也只有这样的价值,保护好他们的宝贝儿子。”

“......”

迟三穗喉咙有些干涩,她是独生子女,体会不到一个兄长对弟弟的责任感,更体会不到偏心的父母。

“那他还在医院吗?”

“你说齐晟宁?”他叹口气,“不在,捅得不深,他养好伤就进监狱了。因为这事不体面,所以是私密审判,官司打赢了,但我因为所谓的防卫过当被判了七个月。等我爸妈回安清的时候,沈靖和他们说是我和老师闹了矛盾,所以他们对我也挺失望的。”

“齐晟宁进医院当天,他妈知道了,拿了把刀冲网吧来朝着我砍。”他举了举手,敲敲左手食指上那只戒指。

所以学校的人知道的也不详细,只当是一个校霸和老师顶嘴,为了泄愤,把他给捅了。

谣言传播出去,没人在意真相,只看见了结果。

在少管所待了三个月,沈珍把他保释了出去,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。

沈妄当时比现在还颓丧,却硬是当着她面抽了根烟,吊儿郎当地说:“嫌我丢人了不如把该分我的家产都给我,我以后也不赶着上来找你们要钱了。”

沈珍当时是真气得发抖了,扇了他好几巴掌,丢了张支票给他,一张机票把他送去美国好好清醒清醒。

顺遂人生向少年索要的代价是乏味空洞以及不被爱的痛苦。十七岁的公子哥儿,没什么想法。

沈妄拿着钱跑太平洋那买了个岛,本来打算一辈子待那不出去了,他擅长逃避现实。

“后来沈靖知道我手被砍了,他太不懂事,我保释出狱后,他跑去把那老师的所作所为全告诉了齐母。把人刺激得脑中风了,现在躺医院也快一年了。”

他闭了闭眼,有些绝望,缓缓承认这个事实:“这个怪我。”

他甚至知道那把刀是沈靖随身带着的,不管是意外还是算计已久,他都是个受害者,沈妄没资格怪他。

而他对那个齐晟宁的母亲有着最深的歉意,没有让真正的施害者受到法律的制裁,反倒让她受到了二次伤害。他没指望过沈靖会为齐母出医药费,刚好老城区这个房子要拆,他索性弄成了网吧,在被拆之前把每个月的收入全寄去医院。

这仿佛就是蝴蝶效应,沈妄如果把沈靖送去自首,齐晟宁的母亲也不会因为沈靖那些话受到刺激。毕竟对一个单亲妈妈来说,自己的儿子作为人民教师是多么优秀又光荣的事情。

但有一天她的儿子被学生捅进了医院,她义愤填膺拿着刀去为他报仇。另一个人却告诉她“你儿子活该!你儿子畜生不如,是个猥.亵惯犯”!没有一个母亲能承受这种事实。

可谁来心疼沈妄呢,但凡他的父母不表露出觉得他是个多余的家庭成员,他都不会心甘情愿替沈靖担责。

然而没有人,沈珍大概还觉得后悔生下了沈妄。他不如沈靖聪明听话,和父母关系也不亲近。

那个时候沈妄把沈父沈母在脑海里的决定都预想了一遍,唯一没想过的就是他们会愿意相信他,更不曾想过自己和沈靖之间会有胜出的一次。

他给沈珍打电话求助的时候,沈珍的第一句话是:“你又闯祸了吧?能不能学学沈靖?”

而她的沈靖蹲在一滩血迹边上瑟瑟发抖,盯着那个被他捅伤的男人流泪,乞求沈妄帮帮他。他不想被贴上被男老师骚扰的标签,不想因为打官司错过名校的入学,不想因为自卫伤人而让十几年来的好孩子形象毁于一旦。

但沈妄可以,反正在别人眼里,沈妄不优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,而天之骄子的沈靖不是。

他只能对着电话那头苦笑一声:“对,我杀人了。”

法律上他们是受害者,沈妄赢了官司,但他也因为齐母成了植物人自责得要命。那道道德的枷锁没有困住沈靖,却困住了他。

迟三穗脊背发凉,她把自己的推测问出口:“你弟弟他好像没这么单纯......”

“嗯,我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。”他顶了顶腮帮,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疏落清隽,他不在意地说,“江然说他一直想挤进我的圈子里玩,会在我那些朋友面前有意无意地贬低我。”

挺简单的心理,沈靖和他不亲近。

又是天之骄子,总希望别人的注意全在自己身上,自然而然把沈妄当成了假想中的比较对象。

但出了事之后,他唯一能求助的还是这个哥哥。一个懦弱卑怯且虚荣的人,尽管他是个天才少年,骨子里却依旧藏着黑暗的一面。

作者有话要说:  崽崽会好的!穗妹也会超爱他!!!他是个硬汉!!扛得住!!!

第52章

优秀的人也会有些让人难以接受的污点, 比如伟大的球星有强.奸案底,著名的导演是个出轨惯犯,漂亮的女明星有偷窃癖......

迟三穗几乎还没从这件事情里走出来, 凭什么呢?

她不知道那个十七岁的沈妄作为一个保护者姿态的哥哥,接过那把沾满鲜血的尖刀, 擦去刀柄上的指纹, 为弟弟脱罪。把自己送进监狱,想好这一切的后果和最坏的退路时,他会不会害怕,会不会假意洒脱, 实际上在黑夜挣扎。

而沈靖这种十五岁就敢拿着刀捅人, 被侵犯却因为面子不敢报警的人, 最后所有罪责由他每天鄙视的哥哥承担时,他到底有没有愧疚。

可在她眼里,她只看见了一个天才少年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的一切。

甚至想方设法和他身边的人有联系,为的就是窥探沈妄的生活, 可能还会站在高处俯瞰着沈妄的自责心,真扭曲啊。

这种人为国家和社会做出了贡献又如何?他的本质腐烂不堪,善妒狭隘, 连自己亲生哥哥的优点都不能容忍。

十五岁就被清华录取的天才少年自然也有阴暗的一面,沈妄一直觉得沈靖本性不坏。

他保护沈靖是因为他是哥哥, 也因为是他把沈靖送去齐晟宁那补课的,如果沈珍他们知道这件事,大概也会同意他替罪。

毕竟沈靖对于沈君峰的科研事业来说, 还有很多帮助。即使是亲生父母,也会在两个孩子之间权衡利弊。

沈妄是个重感情的人,可能也因为家人不多。没有谁生下来就勇敢无畏,要知道人的第一天性就是逃避,但从此他和沈靖之间还是有了嫌隙。

沈靖好胜心强,太喜欢抢他的东西,也太容易在他面前有优越感。他复读一年想考上清华,也只是不想和沈靖差得太大。

这其实很讽刺,他们是亲兄弟。

但也不是所有的亲人都能有血融于水般的爱,社会上看到的这些新闻也不少。

弑.父弑.母,拐儿卖女比比皆是......沈妄他或许还比较幸运,只是兄弟不和,父母不爱,表面上相安无事,至少还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。

尽管他已经把自己和那个家划分开,能不用他们的钱就不拿分毫。

“迟三穗,我确实是个差劲的人。”他一直是这么觉得的,包括他的父母也一直是这样说的。

——沈靖是个优秀的孩子,沈妄差远了。

整个故事说完,他其实也没太多感受,好像没什么值得平反的,甚至他把太多细节只是一笔带过。

他没有说他在美国那段时间过得有多艰难,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一样。他顺其自然遁入黑暗,等待意外,也不足为奇。

悲观者无处可去,乐观者死有余辜。

他当时想着,如果有人见过他这副潦倒又颓废,跌在泥地中爬都爬不起来的样子,还能爱他就好了,可是没有。

直到在布鲁克林桥边被一个中国女孩牵起了手,她看见他混乱又肮脏的一面,却没有作任何评价。

迟三穗的善意对于他来说,像是在深渊里拉了他一把。告诉着他,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你乱七八糟,你也值得别人的好。

哪怕是一个陌生人,都胜过他的家人。

万念俱灰是这个少年所有状态的最好诠释,而开学的时候,他的小同桌告诉他“一个人不被需要,那可以去追求自己需要的东西”。

又像是当头一棒,把他敲醒了点,给了他好好生活下去的信心。

他曾经看过一部电影,剧情他已经记不清,唯有那两句台词很清晰地在脑海里。

迟三穗于他而言是“you had me at hello.”

当她牵起自己手逃跑的时候,她就已经拥有他了。

但他更明白“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.”(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。)

他缺少生活的热爱,喜欢上一个人就把所有希望堆积到那个人身上。但他忘了,别人不一定愿意成为他这种人的救赎。

走向他的人生,再路过他的人生,才是常态啊。

他在外面总一副坚不可摧、桀骜不驯的纨绔模样,穿名牌戴名表来伪装自己。在球场上意气风发,像是个能力挽狂澜的人。

而实际上从一年前开始他就已经眼里少了光亮,颓丧无比,孑然一身。没有一点少年的生机,无所谓又无所畏,活得很没意思。

沈妄摸了摸她的头发,把话题转到两个星期前那场沉默的争吵上:“迟三穗,少喜欢我一点也没关系的。”

迟三穗的眼泪顿时因为这句话涌了出来,他是多好的人啊。

即使齐晟宁的事被大家扭曲真相把他变成了一个暴力又无理的人,他为了沈靖那点形象尊严却没辩解过一句。担心她会因为过多的爱意感到负担,居然说少喜欢他一点也没关系。

她哽咽着推开他的手:“你这人是不是过分地无所谓了!我要是你,肯定死死拉着你的手,哭天喊地的也应该让你多同情我、喜欢我一点。少喜欢你怎么没关系了?有关系!很有关系!”

“不哭了。”他拿过纸给她擦眼泪,一贯的柔情,“别因为我流好几次眼泪,没必要。”

迟三穗理智上很想给他一巴掌,他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很卑微的位置。也许是因为家庭原因,他没被好好爱过,与其患得患失,不如装作万事云淡风轻的样子。

而感性上她沉默了几秒,问:“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也挺像个需要你保护的妹妹?”

沈妄一愣,迟三穗和沈靖一样大,对他来说好像是个挺小的姑娘。但这话问的有点奇怪,他要是真把人当妹妹,何必跟人谈恋爱?

他还没回答,迟三穗突然微仰着头贴了上来,温热的唇轻轻亲在了他的嘴角边,好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。

外头的雨势渐渐变大,雨柱强势地打在窗户玻璃上,还未落尽的梧桐叶哗哗作响。月光在亲吻海浪,乌云在亲吻树梢。

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少年怔愣的侧脸和高挺的鼻梁上,而女孩半跪在沙发上,仰着头。修长纤细的脖颈线条如同一只高傲的白天鹅,眼里还含着水光。

沈妄屏着呼吸几十秒,浑身僵着往后退了退,舔了舔唇:“你.....色.诱我?”

迟三穗红着脸坐回去,心想沈妄果然是个性冷淡,骚话一堆,事实上没有一点实践力!

她羞愤道:“色.诱个屁股!”

他默了默,又问:“可怜我?”

迟三穗气愤道:“可怜你个屁股!”

“......”

沈妄突然笑了一下,笑得发苦:“喜欢我啊?”

“喜欢你......”迟三穗顿了顿,张开手抱了上去,拍拍他的背,声音软软的,“喜欢你啊,崽崽。”

沈妄喉咙紧了紧,绷紧了下颚没说话。

少女身体香香软软的,而他身上还有医院的消毒水味和这几天来为了提神的烟味,又提醒着他两个人的天壤之别。

“你把自己当什么,救世主吗?”他声音哑得厉害。

迟三穗抿了抿唇,笑了出来:“那我就是你的救世主啊。”

他靠在少女肩膀上,嘶哑的嗓子发疼,有些艰难地说:“迟三穗,我错了,我也不是什么都无所畏。”

对你,我永远有所畏。

求你多喜欢我一点,多可怜我一点,求你最爱最爱我,我只有你了。

这些话不用说出来,迟三穗都懂。沈妄从来没勇气说出来,他和别人不一样,喜欢的都没得到过,于是从不轻易说喜欢。

“会跑回来的。”她突然说。

像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——

-“那你会跑吗?”

-“会跑,但是会跑回来的。”

她没有办法不去心疼这样的少年,理性上她应该跑开,可感情上,她主观偏爱。

沈妄是唯一一个除了家人外没对她的脸盲症作任何评论的人,即使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张渡,又或者其他的追求者,他们最大的让步是一句“我不嫌弃你有病。”

迟三穗鼻头通红,嗡声嗡气道:“沈妄,带我去医院看看那个婆婆吧。”

*

晚上十一点半,安清市中心第三医院。

重症监护室在第二楼,楼道上和电梯里有血腥味,刚送过去一个车祸患者。

迟三穗闻得有些想吐,而沈妄面无表情,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,比新来的护士还要熟练,帮着一起推了推病床。

齐美欣是脑中风患者,接近植物人状态,时不时地就有几则病危通知书下来。

ICU病房住一天至少都要5000块,她是低保用户,勉勉强强还有点积蓄。沈妄又是有钱人家的孩子,把这些年存着的钱几乎全扔在了这里,包括沈珍他们打过来的生活费。

“护工阿姨应该在,里面味道难闻,就别进去了。”他带着迟三穗走到了病房外的玻璃窗前。

那是个双人病房,病房里的另一个老人已经能慢慢下床走路了,精神也很好。而齐美欣距离上一次睁眼已经过了两个月,医生只是告诉他会有希望,其实不过是靠着药来吊命。

值班医生认出了这个少年,和3床那个老人没有血缘关系,但这两个星期的抢救观察期一直都在。

看护ICU的病人和看护其他病人不一样,二十四小时必须一直有人守着。要定时叫护士来换快吊完的盐水,注意仪器上的血氧饱和度是否正常。

病人随时因为抽搐而拔开口鼻处的氧气管。一旦疏忽了几秒,就可能丧失最好的抢救机会,导致丧命。

所以久病床前无孝子,何况他还是个高中生,有好几次都是穿着校服匆匆忙忙赶过来。

他照例和沈妄说了齐美欣的情况,无非还是些套话,就算能苏醒也是个脑梗患者,相当于老年痴呆症。

......

迟三穗侧过头来看他,他一身疲惫不堪却站得笔直,在这世界单薄又执拗地面对一切。

明明这些都不应该是他的责任,好像善良者活该得不到救赎似的。

“沈妄,生日快乐。”迟三穗仰头说,挂钟上的时间是11点59分。

沈妄茫然地看了一下手机,才反应过来:“明天圣诞啊,彻底地成年了。”

是啊,所有人明天都会庆祝圣诞。而我提前一分钟祝你生日快乐,这是专属于你的一分钟,迟三穗弯着眼笑。

月亮幻想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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